蘇煜正在殿內召見幾位大臣，我只好在一旁內室等大臣們退下才進去，他見是我，招手示意我上前。我將手中的折子遞與他，道：“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你先在一旁坐會兒，待我忙完了手上的事情，還有事情要與你商量。”說完，他便打開我送來的折子認真看起來，我只好聽他命令安靜的坐在離他稍遠的地方。

大殿內的陳設並未有新奇之處，也因怕打擾到他而不敢發出任何聲響。我在椅子上坐了片刻，突然一聲驚雷，殿外便起了疾風，一旁並未有宮人伺候，我只好起身去關窗戶，豆大的雨滴已是匆匆而落。我突然想起那日在悔思園內莫風施法將雨水隔絕在我們之外的事情，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可卻讓我覺得久而長遠。如果能一直那般相處，該是多好。

“你在想什麽？”

蘇煜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才發現自己正立在尚未關閉的窗前，雨水因為沒有阻擋而狠狠的砸在我身上，遂忙關上窗戶，道：“許久沒見這麽急促的雨水了，就多看了兩眼。”

這時，王公公端著盤子進來，我掃眼望去，原來是我的湯藥，這才想起現在該是自己用藥的時辰了。待王公公退去後，蘇煜招手示意我上前，我坐在他的腳邊，他將一匙湯藥放在嘴裏試了試溫度，道了句“剛剛好”便餵進我的嘴裏。等一碗湯藥用盡，他才道：“原來你和國師之間，還有一層師兄妹的關系。”

我驚訝的看著他，疑道：“你都知道了？”

他點頭，回：“方才國師都告訴我了。”說著，擡手擦去我嘴角的藥汁，又笑道：“平日裏看你也不似尋常女子一般柔弱，只以為你脾性倔強，沒曾想還是個修道之人，如此，我倒是小瞧你了。”

我忙躬身回：“不過是學了一招半式，只能防身罷了。”

他輕笑兩聲，又打量我一番，笑道：“這話我倒相信，那日司徒府裏，你窮兇極惡的朝我撲來，卻被幾名侍衛......”他停頓下來，又是一番趣笑。

我急解釋道：“那日是我大意了，才栽在那幾個小嘍嘍手上。”

“是嗎？”

迎著他笑意滿滿的目光，我收起方才的急切，垂頭道：“的確是我學藝不精。”

“這倒不像你往日的脾性。”

這確不是我往日的脾性，只是情緒總不受控制，如今敏感如我，哪怕是一聲嘆息一絲笑意，我都會將自己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如果沒有當日，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明蟬......”

“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放下，我不會勉強你在我面前偽裝自己。”他上前握住我的手，嘆氣道：“可你不能一直這麽痛苦下去，這次你就隨國師走一趟，也好散散心。”

“出去走走？”我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指著桌上攤開的折子道：“近日有臣子上書說南方一處出現了異象，怕是不祥之兆，我派了國師前往查探。方才他來找我，將你們之間的身份告知了我，並希望我能派你一同前往助他一臂之力。”

“可我......”

他將我的話打斷：“未免引起眾人恐慌，這件事情只有你我三人知曉。”

“那，那我們什麽時候出發？”我不知該如何拒絕蘇煜，因為，我對莫風還有些許期盼。

“一會兒回去收拾了東西就出發。”蘇煜將我散落在額前的發絲捋到耳後，輕聲叮囑道：“好生去，好生回，答應我。”

我微笑著點頭，是在給他安慰，也是在給自己安慰，如果能好生的回來，也許，一切都會將重新開始。

“去吧。”就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喚住我，我回身看著欲言又止的他，正欲開口，只聽他道：“答應我，一定要回來。”認真較真兒的樣子像個執拗的孩子，在沒有完成師傅的任務之前，我怎麽會離開這裏，遂對他點頭笑道：“我答應你。”

出了大殿，我便往落玉殿收拾行李，不過是三兩件換洗的衣物罷了。大寶聽聞要出宮，極其興奮，不住的催促我快些收拾，卻在得知一同前往的還有莫風時，瞬間收起了喜悅，憂心道：“主人原諒師兄了？”

我搖頭：“這是大王的旨意，我沒辦法拒絕。”這個借口大寶並不相信，我亦不能說服自己相信，不過是找個由頭說服自己這次必須要同莫風一道出宮。

出發時，暴雨已停，漫天晚霞映襯下的王宮也有了一股暖意，蘇煜並未前來送行，只派了王公公過來囑咐一番。小白和大寶的相見仍如往常般歡喜，我和莫風，卻如陌生人般離的很遠。最終，還是他先開口：“大寶和小白的飛行之術修煉尚淺，你還是與我一起的好。”說著，伸手示意我靠近一些。

我雖不情願，卻也只能朝他走近一些，就在我毫無防備之時，他突然握緊我的手，我正要掙脫，卻已立在了雲端之上。雖然修道習法，也練習過飛行之術，然而我恐高的癥狀卻從未減輕，現下，我雖極想掙脫莫風的手，卻因害怕而抓的更緊。他並未言語，只靜靜地立在我的身邊。

平覆了些心緒後，我回頭看著消失在晚霞中的王宮，突然想就這樣頭也不回的離開多好，回到安靜的長清崖，繼續過平淡如水的日子，把過往種種遺忘，再不去提起。

可是蘇煜怎麽辦？這個念頭令我突然一驚，何時起，我竟對有蘇煜有了不舍之心？急亂的收回不安的思緒，莫風許是發現了我的異樣，關切道：“你怎麽了？”

“沒事，只是還不太適應這麽高的距離。”

“你呀。”他有些抱怨又有些寵溺的語氣，讓我緊繃的情緒幾乎決堤，昔日時光於後來之事在我腦中一幀一幀的顯現，我強忍著眼淚，問：“怎麽？”

他擡起的手略過我的發絲又悄然落下，嘆氣道：“平日裏還是多多修習道法的好，若我不在你身邊，也好照顧好自己。”

我將頭扭向一邊，任風吹落眼中打轉的珠子：“放心，我會過的很好。”好在風急，隱藏住了我哽咽的聲音。

又是一陣久久的沈默。

當我們終於落地時，已是漫天繁星，大寶和小白驚呼著：“哇！大海！”我才註意到，我們落在了一處海灘上，不禁疑惑道：“蘇煜說要我助你調查異象一事，我們怎麽會來這裏？”

“那日我承諾過要帶你來看海。”莫風背手而立，任憑海風吹起他一身青袍，周身仍是我熟悉的味道，輕而柔和的聲音仍如往日那般令人如沐春風。

我迅速將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即使他仍是他，可於我而言，他卻已不是他。

看著在夜色中奔跑嬉鬧的大寶和小白，我曾以為自己初遇大海時也會是他們那般興奮，喜悅，可現下的我卻是出奇的冷靜，不知該與莫風說些什麽，未免再將彼此陷入尷尬之中，我只好緩緩離開。

他沒有隨我而來。

我朝著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沙子細軟，我走的極慢，不知不覺中，我已立在海水中。冰涼的感覺侵襲全身，望著星辰下漆黑而又波動的海面，我突然有些熟悉之感，此時現下的感覺，仿佛曾在生命中經歷過一般。或許，這是我另一個身份的故事，在冥冥之中帶引我回到過去，欣喜之下又多不安，卻是不知為何。

已是深更，大寶和小白早已席地而睡，我坐在岸邊將自己的雙腳浸泡在海水中，憑著海風試圖感應到些什麽，耳邊只剩海水拍打的聲音。

“你在想什麽？”

莫風的聲音突然而至，雖有心理準備，可還是驚了一下，我回頭看著立在身後的他，問：“你怎麽還不睡？”

他不答，只問：“你呢？為何坐在這裏？”

“睡不著，想看看大海的樣子。”我話音才落，他便在我身邊坐下。

兩人又陷入了沈默之中，最後還是他先開口，“你頭上的玉珠簪子很美，象牙色的衣服也很適合你。”頓了頓，又道：“他待你，很好。”

我低頭看著身上刻著雲絲暗紋的象牙色衣裙，苦笑道：“不過是他在滿足自己心中的一個幻影罷了。”直到現在，我也沒打聽到蘇煜口中的玉兒是誰，卻在他時常的夢話中，我猜到一二，這個玉兒，定是他的摯愛。而我，恰巧有了幾分與他摯愛相似的容貌，才得以在他身邊放肆而不受懲罰，無形中，我放任自己做了一回他人的替身，並安然享受他給予我的所有溫柔關切，想來只覺好笑。

他再未言語，我心中卻多疑問，又怕擾亂了這難得的清凈而不得不猶豫著。終究，我還是選了一個不至於讓我們彼此尷尬的問題問他：“你為什麽要告訴蘇煜我們的身份，師傅不是說了要不許告訴別人嗎？”

“我只是告訴他我們是山中修行的道人，此次下山是遵從師命下山歷練。”

“他信了？”

“嗯。”

才開始的對話又在尷尬中結束，思量許久，我還是沒忍住一直想要探尋的答案：“你和她......怎麽......怎麽樣了？”

“你仍不信我嗎，月兒？”夜色之下，即便離得如此之近，我仍是看不透他的神色，“我怎會對蘇煜的妃子有非分之想。”

我聽得出，他言語之中有些怒氣，可是流雲殿內，香羅軟榻上雲妃的那一記深吻，要我怎麽能忘記，我拼了命的說服自己相信莫風，他不是那樣的人，可是，我做不到。

他久久的註視著我，海風吹亂他的頭發，風沙迷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楚的他模樣，更看不清楚這個原本以為了解透徹的世界。我始終在尋找一個突破口來修覆我們之間的關系，他卻從未向我解釋過什麽，當所有情緒在不安與煎熬中越積越深，我已分不清楚究竟是真的有誤會難解還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找一個借口原諒他。

此刻，我突然有些懷念冰冷壓抑的王宮，還有不知何時已不再討厭的蘇煜，遂對莫風道：“既然你已完成對我的承諾，我們明日一早就回吧。”

“再等等。”

我困惑道：“等什麽？”

“晚些時候你自會知曉。”說完，他立起身子，對我道：“早些休息。”便轉身離去。

我雖不解其意，卻也不願再與他過多交談，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我覆又躺在原地，枕著沙子，望著星空，聽著海浪的聲音，“睡吧，願自己有個美夢。”

驚濤駭浪突然襲來，我踉蹌的在海面上搖擺不定，遠處是兩人打鬥的身影，我驚呼著：“別打了！別打了！”奈何風浪太大，掩埋了我的聲音。此時已是昏天暗地，海浪滔天，情急之下，我奮力逃離海面，朝那二人飛去，卻被一道紅光擋住，眼前出現的女子正是雲芙，她以利劍指著我的胸口，怒道：“眼下這般情形，你可滿意了？”

我只想著去阻攔打鬥的兩人，哪裏還顧得上與她交談，遂施法躲開她的利劍，正要離開，再次被她攔住，這次利劍指在我的頸上，嬌媚如絲的眸子此刻全然被怒火包圍，視我如她的仇敵一般，惡狠狠道：“若是因今日之事讓他受到任何傷害，我定把你碎屍萬段！讓你灰飛煙滅！”她話音才落，遠處便出現一道雷光，接著，又是一道，我和她已然逃脫不掉，被雷電夾擊著，那二人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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